在乾隆十四年(1749)安吉知州刘蓟植主编的《安吉州志》上，有关于李靖庙的记载：“在州西落石山(又称玉磬山)麓，祀唐李卫公靖(571——649)。”南宋(1127——1279)以后，“李靖”先后被封为“忠烈王”“广惠王”及“威显王”等，明代正式封其“神号”，由此，“李靖”逐渐成为民间“神祇”，故落石山也被人们称为李王山。
李王山上的李靖庙何时建造？它存在的物质基础有哪些？《辅世忠烈王庙》记载咸丰十一年(1861)“庙悉毁”，为何没有得到续建？带着这些疑问，笔者查阅相关资料，在李王山麓实地调查，试图解开其中之谜。
李靖庙及其“神号”来历
同治《安吉县志》“坛庙”之“辅世忠烈王庙”记载：“《伍志》，唐武德中(618-626)，公(李靖)讨平辅公祏，邑人德之，因为立祠。”
辅公祏，齐郡临济(今山东济阳东、章丘西北)人。隋末唐初江南地区农民起义军首领。武德六年(623)八月，辅公祏在丹阳(今属镇江)称帝，国号宋，修复陈朝的旧宫殿居住，设置百官。不久，唐朝派岭南道大使李靖等率领大军讨伐辅公祏。李靖因平定之功，传唐王李世民对这次重要的军事行动曾下过旨，凡是李靖将军驻兵打过仗的地方都要修建一座卫国公李靖庙。
安吉是李靖东破辅公祏的管辖区域，故立有李靖庙。据《辅世忠烈王记》记载：“安吉旧隶丹阳，巨盗既平，邑人感王之德，乃即治之西山塑像立祠奉祀。”另《安吉县志》载：“武德讨丹阳时，安吉隶其郡，乱弭暴□，居民安堵，民荷德泽，建祠邑西玉馨山。”同处江南的句容县志载，李靖一路东进，“克之(辅公祏)，江南悉平”，百姓对李靖迅速平叛感激至深，纷纷建庙祭祀。
西山(在安城村，现仍有西山边自然村)李王庙还经历了迁建。明代乌程(今吴兴)人朱国祯撰有笔记《湧幢小品》，1609年始撰，1621年完稿，初名《希洪小品》，笔记内有关于李王庙的记载：李卫公庙在玉磬山阳上方寺前。继尔说，宋乾元间(758-760)，由于风雨暴作，或对庙产产生威胁，故庙移于山之东。如此推算，李靖庙建造120余年后，就进行了迁建。
之后，李靖庙经过了几次赐封。宋崇宁三年(1104)赐庙额曰“仁清”。隆兴年间(1163——1164)加封忠智景武公，继封忠烈王，又加“辅世”字。庆元六年(1200)，以祷雨降格，加封辅世灵祐忠烈王。嘉定元年(1208)，加封辅世灵祐忠烈广惠王。淳祐七年(1247)五月，以祷雨灵应改封辅世灵佑忠烈威显王。明洪武二年(1369)，勅正唐李卫公“神号”，命春秋二仲致祭。至此，李靖被赋予“神”的美称，成为民间“神祇”，李靖庙成为民间信众活动的场所。
李靖庙之“祈雨功能”
从武德六年(623)之后建造李靖庙，过了500多年(或迁建380年左右)，至隆兴年间，“李靖”被封为“忠烈王”，又加“辅世”字。“辅佐世人”赋予了李靖庙新的职能。
到了庆元六年(1200)，“以祷雨降格”，“祷雨”，即祈神降雨。笔者认为，这是从民间到官方对“李靖”“辅世”的具体释义，“李靖”的新职能越来越具体。此时，“李靖”已倾向于成为农业性神祇，而之前，李靖庙主要是人们纪念战功卓著的开国元勋李靖德行的场所。这种转变是颠覆性的。但在官方的志书中，编撰者称之为“降格”，或许来源于民间的力量。或者说，在当时所处尚不够发达的农耕社会，老百姓更多的是需要一位保护农业生产的“神”。完成这一转变，共花了570余年。到了淳祐七年(1247)五月，“以祷雨灵应改封辅世灵佑忠烈威显王”，“祷雨”功能进一步成为“李靖神”的“主业”。这也说明，民众向“李靖”求雨“灵应”，“李靖”的信众正在大幅增长。
“李靖”有许多“灵迹”，被民间乃至官方认可。1200年应祈求降雨。1208年保佑地区免受蝗灾，驱除疫疠。1209年又使当地免受涝灾。在《辅世忠烈王记》中，宋人沈枢对此加以详细记载：“(安吉)蚕麦垂成，淫雨为沴，民方愁叹，祷而澄霁；秋稼既实，邻县飞蝗忽集近境，祷而退飞。”接着在1246年，三至五月，“不雨，种不入土”，县官决定将李靖神像搬请到县衙，恳求祈雨。在县官及其僚属来到庙宇准备搬请神像那天，酷热难耐，人人大汗淋漓，气喘吁吁。当神像一放上轿子，天空即刻转阴，乌云涌起，大雨骤下，一夜不停，直下到第二天才止。两天后又下了一次。《吴兴金石记》“仁济庙加封敕牒碑”记载：“安吉山盘地仰，稍干则亢涸，稍浸则漂没。王(“李靖”)所以既雨随霁，逮下流水汇，始复雨之者，恐川噎或以暴民也。妙于庇民如此。”
安吉乡民自古以土地为生，依靠时有时无的雨水，居住在这片山地之上。人们求雨成功，且雨水一会儿下、一会儿停，人们视作“李靖神”理解当地地形的证据。事实上，已将此归功于“李靖神”。由于信众向“李靖神”求雨屡屡成功，民间不断请奏政府对其加封，助推了“李靖”封号的获得。可以说，“李靖”封号的累加，直接导源于民间祠祀。从北宋时期封其为“惠武侯”，到南宋时期先后获得“忠烈王”“辅世忠烈王”“辅世灵佑忠烈威显王”等，再到明代封其为“唐将军李卫公之神”，250年间，其获得8次封号。
从这些资料可以看出，“李靖”的灵迹在记录者笔下，是从耕作者出发的，也全都于天气、疫情相关。可以说，到了后期，在人们的心目中，“李靖神”已成为真正的农业性神祇。至此，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答案，民众或信众的支持成为“李靖神”和李靖庙存在的物质基础。
随着“李靖神”之灵神威远扬，人们又将其他传说与“李靖神”灵验相联系。如明代在李靖庙旁掘得泉水一眼，时人项廷吉在《灵泉记》中记载：“说者谓卫公(“李靖神”)乘龙行雨，古有灵迹，乃今又出泉利物，以昭其神于一方。”
李靖庙折射社会变迁
行文至此，如果要找一找李靖庙不灵验之处，倒也可寻得一处，是关于李王山“落石”的情况。
先看一处元代范天辅《唐李卫公庙落石碑记》之“落石”记录：“(李靖)庙之落石，五季以前无闻。自宋熙宁(1068——1077)迄嘉定(1208——1224)，百余年间，盖数数焉者，遗黎故老传道不绝口，其事颇涉怪诞，未有深信之者。”元泰定二年(1325)的一次落石，情况就比较危急，“风暴雨甚，雷轰电掣，沙扬砾飞”“闻有声自山巅来者，视之乃石也。砰訇礌砢，直下数十百仞，竟止衍庆右偏。栋宇、像设一无所损，若舁而置之者。”这极有可能是一次山体滑坡，未损祠庙设施，可以说是偶然，但“邑人士庶老稚相顾愕眙，乃知所传为不诬，王之灵益昭昭矣”，大家对“李靖”顶礼膜拜，更将此事进一步神化。
清代施文铨著《静学庐逸笔》卷上，也记载了李王山“落石”情况，不过，这则记录显示了李靖庙不灵验的一面。道光二十四年(1844)十月二十二日，“陨石大小十一皆在庙后，一坏(李靖)庙寝殿墙，一坏庙北偏屋”，“时仲兄问漅课徒庙中”，此为文铨二哥亲眼所见。值得注意的是，这里所说的“陨石”并非来自外太空的来物，而是来自于高山上的落石。到了咸丰十一年(1861)，由于落石等各种因素，李靖庙全部毁坏，“唯碑尚存”。持续了1200多年的李靖庙告一段落。
其实，自唐以来，江南开发加快，人口增多。面对粮食压力日增及高地“靠天吃饭”的种植现状，官方、民间已不满足于仅向“李靖神”或“龙王神”(如章村之龙王庙，“庙有龙井，祷雨辄应”“春秋二祀”)进行祭祀活动求雨，以便获得好收成。先民逐步在低地增加更多田地用于种植，以获取更多粮食。比如，距李王山一箭之遥的横塘，在北宋，由于湖州知州陈季永率众修建农田水利设施，成为安吉古代最大的农田水利工程，便是人们改造自然的极好例证。到了明代诗人吴稼竳夜游横塘时，已是“路绕横塘转，花吹红藕香”，横塘已经发展为“名区”了。实践证明，民众对环境的有效改造获得了更好的生存条件。到了道光二十四年，面对高山上的落石击中李靖庙，掌握了足够支配力的“邑民”和“父老”等人物，他们选择的不是维修，而是维持现状，以至于仅仅过了17年，“庙悉毁”。
据安城毛小卫先生介绍，老庙基曾有两只石狮，一只已无踪影，另一只现静卧于当地一住户宅院中。此外，横恒于李王山脚、桥面上镌着“于斯万年”石刻、已有900多年历史的李王桥或许见证了山上李靖庙的一些变迁。另外，笔者要说明的是，从安城宝城门(西门)出发，经过横跨在护城河上的汪婆桥，原有用鹅卵石铺筑的千年古道，西行三里许，便是李王桥所在，其实这是一条古老的官道。由此我们可以想象，千百年前李王山下之繁华。官道变迁，经济重心逐渐向西苕溪沿岸转移，这与李靖庙由盛至衰的处境变化亦有一定关联。
离李靖庙三里之外的西苕溪边，有一座东岳庙。东岳庙的支持者并不仅仅是靠天气吃饭的人，还有那些行船四方、以丝枲贸易为生的商人。如果说“李靖”的支持者奉祀他为“神”，是因为他充分了解他们所依靠耕作的这块土地，而支持东岳庙的信徒们所选择的神祇，则不仅仅对安吉地方人士，而且对那些所有来到安吉做生意的人都有着影响力。“李靖神”的信徒叹息安吉“万山一水”的地形，但对东岳庙支持者来说，这“一水”就足以让他们及他们的船只通向安吉以及安吉的市场。
